护士，我怕！

夜班，时钟已经指向23:00，为了病人的安全，我依次查房，悄悄地打开病房门，摸摸脉率，看看呼吸频率，把床护栏拉好，关大灯，黑了电视机屏幕，然后再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，关上房门。这是我每晚夜班都必做的事情。只剩下最后一间病房了，我正在庆幸，这个病房只有一位60岁的周姓男患者。病房里特别的亮堂，因为所有的灯都开着，我站在床尾，观察了一下，患者似乎已经睡着，于是，我想把灯关掉，只留下卫生间和病房的地灯。

护士，我怕！

“谁啊——”一声惊呼后，老周弹坐在床上。“我是吴护士，我在查房，吵醒您了？”我停下关灯的动作，很委屈地想，我才刚关了一盏床头灯而已。“哦——”老周笔直的身子顿时松散下来，双手疲软地垂到被子上，“你别把灯关了，我感觉有点怕。”“怕？”我有点难以置信，我在临床工作18年，从来没遇见过一个男性患者怕独自一个人呆在病房的。“怕什么？如果您怕，可以把病房门锁了，有不舒服时，您按铃，我有钥匙开门的。”“不是，你别关灯就行，门帮我稍微关一下就行。”“您开这么多灯，房间里太亮会影响您的睡眠质量的。我帮您留一盏壁灯，怎么样？”“不行，把灯全打开。”老周的不耐烦让我莫名其妙，他的固执更让我惊疑，但我只能尊重他的选择，带着疑惑离开病房。

护士，我就是想问一下

我回到护士站研究病例资料。过了一会儿，一声叹息传过来，老周慢吞吞地移向护士站，他双手环抱在胸前，一步步靠近我的办公桌位置，慢慢地舒展着双手，却又不知道将手放在哪里合适。我看着他的动作，思考着他是因为犹豫不决还是因为忧虑恐惧。我停下所有的动作，看着他，等着他和我说他想说的话。“护士小姐，我知道你上班辛苦啊，我也不是想烦你啊。”老周小心翼翼地说， “我就是想问一下”……“想问什么？都凌晨一点了，您不休息吗？是不舒服吗？要休息好，治疗效果才会好啊。”我看着老周那畏缩的样子，很是不解。“我和你说明一下，我也不是怕，就是有点想不明白。”老周终于靠得我很近，这种在他看来讨好的亲近距离让我很不适应。我把身后的凳子放在距离我将近两米的位置，请他坐下说。他看了看我，似乎是不明白我的态度，犹豫了一下，最终还是后退两步，坐到了凳子上。“今天白天吧，有个医生和我说，我的肺有问题，说我有肺病。我就是不知道我的肺病是什么病啊，我告诉你，我以前啊，有个邻居，比我小几个月，在去年的时候吧，查出有肺病，不到两个月就死了。”“医生怎么说的？”我刚刚才看了他的病历，因为L4-5椎间盘突出，L5骶1退行性病变，导致腰背部胀痛伴有左下肢疼痛而住院治疗，并没有什么太复杂的，也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不正常检查结果。“他就说了一句，我的肺有问题，让我注意别感冒了。”“哦——”我从病历架上重新抽出老周的病历，查看了胸片的结果，“没有很大问题啊，就是肺纹理增粗，结果显示是‘支气管疾患’。”“那是什么意思？”老周浑浊的双瞳里满是疑惑，一点假都没有。是什么意思呢？我一时半会儿怎么解释？“您想知道什么？或者您直接告诉我，您在担忧什么？”“我不想知道什么，我就是看我那邻居的时候，他告诉我说，他得的是肺病，就是以前说的什么肺痨病，如果我得的也是肺痨的话，那我的医生怎么不让我做详细的检查呢？那必须得检查清楚明白了不是吗？我那个邻居以前就是做了很多检查，做了很多治疗，只是还是没过多久就死了。”

医患沟通其实没那么难

我明白老周恐惧的真正原因了！我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，从我的储物柜里拿出我的《外科护理学》，翻到所需章节，却又觉得无从说起，一时间体味到了才疏学浅的窘迫。“我这么和您说吧，您那个邻居得的应该不是肺痨。您所说的肺痨是我们现在书上说的肺结核，现在医学很发达，肺结核治疗及时是可以痊愈的，即使因为各种原因耽误治疗了，也不会在一两个月就死了的，他得的应该是晚期肺癌，应该是有很多原因导致您的邻居认为他得的是肺痨而已。”“哦，难怪了。”老周若有所思，“那我的肺病和他的一样吗？还要做什么检查吗？如果没得治了，那我就明天出院好了，免得浪费钱了。”老周的神情有点怪异，怪在哪里，我也说不上来，声音带点颤音，放在办公桌台面的手很僵硬，原本垂在身侧的手已经紧靠在大腿上了。“您别太担心了，您的肺病和他的完全不同，也不是什么肺结核，性质都不一样，您的简单得多，也没那么严重。”我准备的纸和笔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。我把肺部疾患具体分类划拉出来，然后把胸片报告写的支气管疾患的患病原因，可能出现的征兆，治疗护理办法，以及保养预防，解释了个通透，又把肺癌稍微说了一下。“那我明白了，我得的肺病不是那种马上会要人命的病。”老周说完那句话后就起身大步离开了。我以为他回病床上睡觉去了。我口干舌燥地定在了椅子上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啊——“小妹子，吃个水果，你上班也蛮辛苦的。”老周去而复返，精神焕发。吃着老周硬塞进我手中的橙子，酸酸甜甜的，很想唱大张伟的那首《倍儿爽》，奈何半夜三更不方便。老周在我们科室住了一个星期，欢欢喜喜地出院了。出院的那天，对着我们所有的医生护士左一句感谢，右一句赞扬，还硬要把他剩下的苹果送几个给我们吃，把我们弄得非常尴尬。我微笑地看着老周消失的身影，脑海里浮现出现护理学书上的字眼，每一章节的护理措施，第一项便是“心理护理”。十多年过去了，那个夜班让我真正体会到了心理护理的成就感，我似乎有那种把“爱心，细心，耐心，诚心”四心服务真正做到位的想法了。

作者：吴宁飞 单位：湖南宁乡县中医医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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